ReelMe和“准”好莱坞编剧Sam的聊天地点选在了他好莱坞公寓的马路对面咖啡馆，因为变卖了全部家当闯荡好莱坞的他还买不起车。期盼中的一纸聘书迟迟没有出现，只剩三个月生活费的Sam想再撑得久一些。和想象中“编剧”的形象不太一样，Sam身材健美、打扮入时，精心梳理过的金发、有型的黑超、干练的白衬衫，完全是好莱坞“白领”打扮。Sam的理论是，好莱坞的编剧并不是躲在家里码字就够了，跟人打交道才是核心。制片人们也许不会仅仅因为喜欢你的为人而雇佣你，但他们一定会因为你难相处而把你拒之门外。“我就是要成为他们愿意在周六晚上约出来泡酒吧的朋友”，Sam说。

Sam的遭遇几乎是所有好莱坞编剧都经历过的。他们其中的个别成功了，大部分仍旧怀揣电影梦在好莱坞餐馆端盘子，或者是干一份并不喜欢的工作，只为了能够跟继续创作。

我2010年在英国拿了编剧专业学位，然后立志打入职业编剧圈。那时候我意识到真的要闯出来，就必须每天都写作。所以我从2011年开始全职写作。随后来到洛杉矶，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在Family Guy（《恶搞之家》）制片人（还参与过《辛普森一家》，《乡巴佬希尔一家的幸福生活》（King of the Hills）这些秀）手底下工作的朋友。我之前正好写过一集Family Guy的Spec剧本。因为遇见这样一个朋友，我就把剧本给了他。

然后他们有一天下午给我打电话，说读了我写的剧本觉得很好，想让我去pitch他们一部新剧的pilot（注：意思就是构思一个故事，去给制片方陈述）。见面之后他们给我了Series Bible，也就是关于这个秀的所有信息，包括角色之类的，一共有3、4页。我拿着这个回了家，他们打电话跟我说，“你有一天时间，写出pilot的前10页剧本来。祝你好运”。因为我完全没有履历，没有Credit（注：比如IMDb上完全查不到他写过什么作品），这10页就算是我的面试了。

最后期限是隔天的5点钟，我在2点钟的时候传了13页的剧本过去，还跟我朋友说，如果这版不行，我还有时间可以改，如果这些笑点太腹黑了，尽管直说，你想要怎么样我都照做。截稿前的15分钟，他给我打电话说：“所以你要修改意见是么？”我心想我3小时之前需要，现在这么晚了，我拿到又有什么用？他说：“拿支笔。”我去拿了支笔，他说：“准备好了么？”我说好了，他所：“把car park改成parking lot（注：英国人对停车场的习惯叫法），然后发还给我。”

所以我得到了这份工作。我以为我成功了，将成为这部新剧的首席编剧和联合出品人（注：美剧的编剧一般都是executive producer或者是co-producer）。但实际上那家制片公司有很多内部的问题，他们没有跟我说。我回到英国，满心以为马上就能回到洛杉矶来开始工作。可是我想错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项目死了。这是个惨痛的教训，我学会了再也不把自己和任何一个项目绑死了。那种让你‘梦想成真’的情况非常非常罕见。

在好莱坞，你的人生可以因为一个电话而改变。所有人都是抱着这个信念在奔波，坚信总有一天这个电话会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我只能坚持一直写。只要我一直写，电话才会一直响。

2012年我和《绝望主妇》中演双胞胎的演员联合创作了一部剧，是半个小时的情景喜剧，很搞笑，他们也会出演。我们认为这次一定能成功， “就是这一次了”。我又回到伦敦，又一次满心相信这次一定能成了，我们都敲定演员了。结果还是没戏。事实上我意识到，那不是最适合我风格的故事，我适合写《实习医生格雷》这样的有些黑暗的电视剧，以及惊悚动作电影。那时候我只是想做些能够真的被拍出来的剧，我以为有他们（明星）的加盟，项目启动的几率很高。所以那次的教训是，不是真的适合你的东西，不会凑效。

那时候我伦敦的一个朋友邀请我跟他去度假，我说不行不行，我要打进好莱坞，我很忙，我必须再修改一遍剧本。后来我想我真的需要一些阳光和海水来换个心情，所以我就去了西班牙。我们上了船出了海，我离洛杉矶远得不能再远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呆在船上，我一点也不享受。船上有个船员，是一位给大家做饭的女士，她发现大家都在游泳只有我一直在写作。她一直问我在写什么，我一直回说别理我，我在工作。但她就是不放弃。她对我说，你应该给我做电视的朋友打电话。我心想，这话我听过一万遍了。她掏出一张名片来塞到我面前说，打电话给他。我低头一看，NBCUniversal.com。我心里还是想，也许他在那里的IT部门工作呢，于是我问，他做什么工作？她说，这是我最好朋友的老公，他是剧情电视剧部门委托创作（Commission Department）老大，你真的应该打电话给他。

于是我给他发邮件，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朋友的朋友是个编剧这样的戏码经常上演，不过这是我的作品，我之前跟Family Guy和绝望主妇的人都合作过，我能不能去你办公室跟你聊聊天？他说要不你就下周五来吧。通常这种情况下对方会说，让你的经纪人来安排会面吧。潜台词是，如果你没有经纪人，干脆就别来了吧。那时候虽然我是个菜鸟，但我的经纪人很大牌，《尖峰时刻》、《第五元素》这样的剧本是经他手卖的。他是WME的经纪人，但是出来自立门户，在2010年我大学毕业之后签了我。他对我最大的帮助之一就是从来没有把我的作品发给任何人，没有在我还有准备好的时候把我介绍出去。你不希望制片公司或者制片人说，“恩我们读过他的作品，他水平不咋地”。因为他们永远在寻找好莱坞最新的想法。经纪人在介绍编剧的时候应该说，‘我昨天才签下他，这是我今天才打印出来的剧本’！好莱坞会对这样的人和本子趋之若鹜。他们不需要一个混了很久但没什么作品出来的人。

我的经纪人帮我的第二个“忙”就是，当我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反复地说，“我需要工作我需要工作！”他的回应是，编剧就应该回家写作（Writers write.）。那时候我手握一个长篇剧本，自以为是牛逼得不得了的作品，完全看不到我的缺陷。直到我开始全职写作，那种进步真的是突飞猛进，我才看得出之前我认为好的作品和真正的职业编剧水平之间的差别。

所以我去见了伦敦NBCUniversal的人，他看了我的作品还挺喜欢，他也读了我Family Guy的剧本。那时我撒了个小谎，说我的所有作品都在保密协议下，要不然我把这个“敲门砖”剧本给你看吧。理由是，这个行业里，你要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要让人觉得已经有其他人鉴定过你作品的质量了。如果你有很多作品，同时让很多人在看，那么你就可以跟别人说，某某某正在看我的作品。于是我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他说他很喜欢我的想法。他说我一直想拍一部关于xx题材的剧，如果你能有灵感，我就委托你创作。我当时就答应下来，要了一周时间。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揭不开锅了，实在是需要这份工作，我必须拿出一个他没有办法拒绝的本子。

一周之后，我上交了一个完美的本子，自认为足以打造下一个《实习医生格雷》。他打电话给我说：关于你的本子我们还需要再讨论，我今天有个不能挪时间的会议，你能不能周二再来？我心想也可以，这样我就有时间再润色润色。到了周二，我从诺丁山坐车到伦敦，在NBC大楼外面买了杯咖啡。电话响了，是他的助理打来的。他说，实在很抱歉，但HBO把他喊去开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能周五再来么？我那时就在大楼外，但还是回答，当然，没问题，好的。然后周四他们又打电话来了，说周五他不能来上班，有些个人特殊情况。

我也就不饶弯子了，这样反反复复总共发生了七次。在第五次的时候我姐姐打电话给我说，这次肯定是来真的了，他们肯定不会再改期了。她陪我坐巴士去开会地点，我把手机放在她手里，电话还是响了。是临时顶替的秘书打的电话。她说，Sam，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能不能把会议挪到9月12号？当时是在8月中旬。

之前所有人跟我说，如果他们要改会议时间，你一定要平心静气地接收，发脾气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但那天我没有妥协，而是坚决地说了不，我问，周五为什么不行？她说，你在线等一下，然后电话那头就没有声音了。一分钟之后她回来了说，我刚刚给他家打了电话。我心想，怎么回事？我脑中想象着他们两个的对话：老板，那个你见过一次的编剧说你明天必须见他。那边肯定会说，那你让他不用来见我了。结果她说，他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去上班，但他同意明天4点跟你见面。后来他们又打电话说改成2点，不过那是最后一次了，我2点去了。他见了我之后说，很抱歉过去几周一直在来回折腾你，在你离开我办公室后我就很想跟你见面，但我的处境一直很糟糕。我说不好意思我制造了不少麻烦，但我认为我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准备了一个十一页长的陈述，讲到第四页的时候他说，我要买。他说我们下周再碰面吧，Universal要花一个月时间起草合同，同时我们会给你介绍经纪人，总之我们会搞定一切的。句句都是我想听到的话。一个星期后我们再见面，还是同样一套话，我们会做这个我们会做那个，总之就是许下各种承诺——你肯定会拿到钱的， 别担心。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断打电话发邮件说，希望能尽快开始工作，希望能讨论剧本创作。

行业内规则是这样的，一旦他们开始付你钱哪怕只有一毛钱，或者是请你吃午餐，又或者提供任何一点关于剧本创作方向建议的，他们就“套牢了”。所以虽然他跟我关系不错，也喜欢我的作品，尊重我的创意，却从来不回我的邮件，他不想让NBC和我的项目绑在一起，这样的话即使NBC不雇佣我，我也可以带着我的本子去找别家。

这时候我接到美国一朋友的电话，说是有经理人公司找我，想代理我。可是公司名3Art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演艺经纪公司大家都熟悉，好的就那么几家，但是经理人公司就说不准么，因为有太多，而且你在网上找不到他们的信息和客户名单。所以我对对方还是持怀疑态度。我恰好有个好朋友是Boardwalk Empire（《大西洋帝国》）的演员，我给他打电话打听3Art，结果他正好是他们的客户，他们代理很多编剧，是洛杉矶最大的经理人公司之一。于是我赶紧打电话回去，还好他们没有因为我之前的无知而改变主意。

就这样我有了经理人，他们就接手了与NBCUniversal的谈判。作为一个创作者，你不应该管合同谈判这些事，这完全会把你和雇主的关系搞僵。通过他们我了解到，我见到的这个NBC高层上头还有个老板，之前是《绝望主妇》的执行制片，被派来管理NBCUniversal UK分支。而这个分支的任务就是发掘和创作那些在英国成功之后能被复制到美国本土的电视剧。我写的本子很不符合美国大部分电视观众的口味，他们喜欢长相漂亮的人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那样的节目。但英国观众的口味更成熟些，他们不喜欢那种完美的励志故事。所以英国的肥皂剧一般是讲述几个主人公挣扎的人生经历，而美国的肥皂剧则是白富美高富帅互相看不顺眼，都像是杂志封面故事，那些主人公没有工作却住在纽约高档公寓里面。

于是我了解了事情的真相：NBC这个高层拿了我的剧本兴奋地去找他的老板，坚信找到一部铁定会火的剧了。但他老板说，这不是我们的职责。拿主意和出钱的是美国总部，不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大没有建议把我的本子递到美国总部这里，而是直接丢掉不考虑。但他没有放弃，还在不断寻找出路。虽然这个本子的想法是他给的，他给了我两个字，我把整部剧都给他想出来了，所以他心里也知道所有权归属的问题。在这过程中他也有提出说，想在委托我创作三到四页的剧本，确定我能胜任这份工作。其实三到四页写给NBC的本子已经很值钱了，他们可能会出到10,000英镑这么多。

但尽管如此，这个项目还是死了。但我的经理人公司跟我说，别担心，NBC没说我们不能把剧本拿回来。之后我们自己打包这个项目（Packaging），加上我们自己代理的演员，下个美剧季就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了。我是去年八月跟这个经理人签约的，今年一月我又回到好莱坞，卖了我所有的财产，把所有都押在这里了。

我记得我的第一个经纪人跟我说的话，编剧就该一直写作。我又写了一个样片集剧本。我之前那个给NBC写的只有20页，但好莱坞的人会说，这里所有编剧都会把完整的剧本写出来，为什么你只写20页？你是不知道怎么结尾么？你是不知道要怎么做么？总之我花了5天时间写完了这个剧本，然后还写了一个长篇。现在我手里有两个新鲜出炉的写作样本了。

我的经理人的老板是ABC今年一部新剧的执行制片，因为他的演员客户是主演。我的经理看了我的本子，承诺帮我在这部剧里谋个编剧职位。虽然我从来没有在编剧团队里工作过，但他说一共有6个编剧在竞争这个位子而我是最有希望的一个，虽然我没有任何“履历”，但因为有他自己和他老板代理我，应该没有问题。我开始没有太在意，但是四周前剧组的人要见我，他们已经面试了其他四位编剧。我心想这回可能真的能成了。

所以我去见了剧集运作人（Showrunner），我们有6分钟的聊天时间，聊得还不错，我心想我肯定能拿下了。剧组跑去跟我的经理人说，我们很喜欢Sam，他是不二人选。但剧组其中一个ABC那边的执行制片指出来说，Sam以前从来没有写过电视剧。ABC想用另外一个有Credit的编剧。但出品人说，我们喜欢Sam。但ABC说，Sam没有Credit，不能用他。所以我最后还是没有得到这份工作。这就是现实，不论剧组多么喜欢你，电视台总是最后拿拍板的一方。而制片人需要能够说，我们选了他是因为他写过xxx剧；但如果他们选了我，万一剧集咋了，他们就要背责任。所以每个做决定的人其实都是害怕失去工作而不敢冒险。

总之我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之前给NBC写的那部剧能在今年的新剧售卖中被选中。